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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早晨本來和平常無異。我坐在常去的茶餐廳把早餐吃完,然后翻開報紙閱讀。閱讀間,不經意發現前座是個34歲左右的小妹妹。小妹妹坐在椅子上,喝灌裝綠茶。圓圓的臉蛋上長著很漂亮的眼睛,正好奇地四處張望。也許小妹妹的家人和店家相識,店里的女侍偶爾會走過來逗她玩,把額頭對著女孩的額頭磨蹭,然后迸出笑聲,多么溫馨。

正猜想女孩的父母哪去了,才見一個婦女端著粿條湯走來。看樣子該是女孩的母親。婦女坐在女孩身旁,舀起粿條一口一口喂著女孩吃。我繼續閱報。

再后來,不知為何,女孩爆出哭聲,很大聲,也許撒嬌,也許哽著了,也許看見了什么讓人害怕的東西,我不知道。但婦女沒為了女孩的哭聲而停下來安撫她,手上的工作并沒停下,還一湯匙一湯匙舀起粿條往女孩的嘴里送。

女孩在哭,眼淚不斷地往下掉,不斷喘氣,婦女喂進女孩嘴里的粿條根本沒法吞下,沒法吞下的粿條伴著哭聲和眼淚就從嘴里吐出來。我想,怎么這婦女這么沒常識,在哭的小孩根本不應該再強迫喂食,否則胸腔一口氣接不上,那就會噎著。但婦女根本不理會,后來似乎還被惹怒了,也許是孩子的哭聲讓她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她伸手一揮就打了女孩一巴掌,還以手指往女孩的臉頰上彈。

這舉動持續好幾次,我放下報紙有些惱,心想怎么會有那么不明理的大人。女孩不停地哭,這下子胸腔里的氣真的接不上了,伴著咳嗽聲女孩吐了一地,然后哭聲依然不斷。按情按理,不管這婦女和那女孩是什么關系,總該把女孩抱起來溫柔地拍拍她的背,安撫孩子吧?但婦女像是著了魔了似的,也許心里在埋怨:怎么那么不懂事?怎么這時候吐了?吐了還要讓店家幫我們抹地,你讓我多沒面子!多沒面子!于是,本來應該很溫柔拍在女孩背上的手掌突然“啪啪啪”地拍得很大聲。我想那沒有“降龍十八掌”的勁道也該有“鐵砂掌”的威力了。女孩不斷咳嗽不斷地哭,婦女也不間斷強勁地拍著。我真受不了,大聲吼了她一聲,說孩子都吐了,還那么暴力干嘛,為什么不能好好安撫?也許這一吼引起餐廳食客們的注意,大家都把焦點聚在婦女與女孩身上,婦女不得已只得停手,看也不看我一眼坐在椅子上吃粿條,讓女孩繼續哭,泛淚的大眼睛看著餐廳里的每一個人,在求救。一個女侍不忍,過來抱起女孩安撫(最后安撫女孩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親人!)。婦女不理,喝了女孩沒喝完的灌裝綠茶,和柜臺的老板娘抱怨現在的孩子很難教、很壞。老板娘只點頭附和。

或許,婦女還抱怨了怎么現在的年輕人那么好管閑事,家事哪用得著外人來管,諸如此類,但我沒聽到。

那如果她心里確實是那么想了,我也有許多疑問,或許能提出來和她討論討論:為什么一個可愛、不懂事的女孩不能好好安撫,要以暴力對待?為什么一個大人那么沒常識,孩子在哭還拼著命把3塊錢的粿條塞進女孩的嘴里,理由也許是“不能浪費”?為什么一個孩子在一個大人面前,大人的面子就比一個孩子的尊嚴來得重要?為什么可以那么不顧孩子的健康和安危?為什么可以在眼淚滴下來的時候鐵了心腸,用你的降龍十八掌還是鐵砂掌來對待一個孩子?你到底有沒有憐憫之心?對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有愛?

另外還有一些問題丟給餐廳里的其他人:為什么你們都能鐵了心,漠視,不,“漠聽”一個孩子的哭聲?是什么讓你們可以忍受一個婦女對一個小孩的暴力對待?是什么讓你們還可以專心享用自己的餐點,把這事兒不當一回事兒,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確實,在各個社會組織團體里,家庭是外力很難探觸的一個。社會學對家庭的其中一個觀點即:家庭成員間是擁有階層關系,上位階層為了可以有效建立自己的威信和控制下位階層,因此會創立家庭里所謂的“毒性教條”,并以此將自己對下位階層的壓制合理化、制度化。比如,婦女對女孩的暴力對待,在家庭觀念里是合理的,并且,社會也成了幫兇,給了這樣的父母“暴力免責權”,而且對于這樣的問題,社會公眾最好少插手,因為那是他們的家教。

但這樣真的合理嗎?還是,這個社會大部分的人都麻木了,他們對父母對待子女的刻板印象堅信不移,認為父母無所謂對錯,而孩子的責任就是該無怨承受父母的脾氣?他們認為,縱使自己不遵從那些“毒性教條”,但對那些不合理的教育方式還是得選擇沉默,選擇了埋頭吃完自己的早餐然后走人,或許在歸途回憶起來,會和駕駛座上的先生說起,然后私底下嚴格批評,但這又有什么意義?

用完早餐以后,我的怒氣仍然未消。我尋思,該如何讓婦女知道自己的殘忍;該如何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麻木;該如何讓所有人知道,這樣的對待方式其實不合理,應該改變。但婦女和女孩還是離開了,婦女牽著女孩的手,消失在餐廳門外的燦爛陽光底下。這是我眼里的最后一幕,而這樣的背影其實很溫馨,如果適才的那一切沒發生過的話。后來,這成了非一般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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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