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滅亡以後,他是惟一的倖存者。J死在他的懷中。

那時候日光在他們眼前崩塌,人們在哀嚎。遠近傳來爆破聲浪,越來越大。建築物全都崩垮,地上破裂成一個洞,熔岩自其中流出。有人大喊巨浪來襲,他於是看見百樓高的浪頭衝來,席捲爆炸聲和哀嚎聲,一切都將滅亡(先知很早就預示,只是沒人相信)——一陣極亮的光在他眼前爆破,然後他失去知覺。

醒來已是是700年以後的事了(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手錶手機早已銹成了廢鐵,萬物皆已成灰,只有他和她還在)。他萎頓坐起,J在懷中,軀體完好如初。四周一片死寂,連風都沒有,時間崩塌成一座座廢墟,被塵土掩埋,所有過去的輝煌與文明在這裡化成碎裂的石頭和飛揚的塵土,世界就是這個樣子。除此之外,他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人,絕對的安靜——他甚至發現自己不能發聲,就算使勁全力扯破嗓子地喊,聲音好像被無止境的洞吸走了一樣——留下來的是死寂。還有他,和死去的J。

二、

太陽變成渾沌的火球,世界是灰色的。

他輕輕放下J,站起來試著走路,並且奇蹟般的成功,700年前行走的意識憶依舊。他走了好遠,到了邊境以後終於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座城市——一切都是虛空,沒有生命沒有聲音,他甚至沒發現一具屍體。他試著回想末日降臨的情景,記憶卻只停留在他與J相擁的片刻,那是他惟一的記憶:他記得自己的名字,同樣也記得J的,並且記得這兩個名字相連接。他知道他愛她。他知道在某個被稱為樹的物體上他們刻下他們的名字,然後宣言彼此會隨著那顆大樹長大長大長大——然後700年後他發現自己忘了樹是什麼、長什麼模樣,於是他四處張望,一片沙塵與廢墟之中,他分不清他的樹是什麼。

他開始哭,最初非常壓抑,抽噎,氣喘,最後終於忍不住,眼淚一滴滴流下來,連續地一串一串流下來。他心中有許多無奈,700年太久遠,什麼都忘了,可為什麼要記得J和自己,然後J死了,然後只剩下他自己,然後他在最寂寞最孤獨的時候找不到兩個人的紀念,然後只能在這裡無奈地哭,然後他連聲音都聽不見——他很大聲地哭,跪倒在地上把臉埋在塵土之中使勁用手揮捶地上,眼淚和血都流出來了,但是他的聲音沒有,就算他知道他哭得很大聲(你也知道)。

眼淚和血混雜在一起,一種綺麗的顏色。

三、

有風吹來,被眼淚和血澆濕的土地上長出一株花。

四、

他回到末日的原點,把J包起來背在身上。J的身體很冰很冷,但他不知道冰和冷的具體含義,他只知道有曾經熟悉的東西已自她身體流走,如今J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但他知道他愛她,因此現在他要背著她到邊境上看那一株花。

他試圖和J講話(聲量歸零):我知道你喜歡什麼顏色哦。你不喜歡灰色,但是將就點,再多忍耐一下。這個世界不再是我們認識的模樣,我不知道怎麼定義它們了;你也不一樣了,但我知道怎麼定義你。你餓嗎?(餓是什麼感覺)你記得我不記得的那些事嗎?醒來和我說話,我是廢墟裡惟一的生命體。我想到了一個詞,它叫寂寞,你不和我說話,它就出現了。J,醒來。又有風吹來了。

J,我愛你。

五、

邊境之上那朵花凋零了。花瓣飄落在地上,只留下一根枯枝很固執地撐著(它能撐多久)。他忽然明白末日的意義:一切終將落空,我們還堅持什麼?J,我們回不去,也無處可去了。這就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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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