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走在現場】我的朋友張偉杰走在催淚彈里,呼吸嗆鼻的空氣,不斷地問:你在哪里?——

你那時候在哪里?——我有一陣心酸,那時候我和書慧拿著海報拍照與被拍,呼喊口號揮舞拳頭,天降細雨,但一切安然,只有白鴿在飛翔。4點鐘我們平安解散,回程,巧鳳不斷用手機更新消息,催淚瓦斯、水槍、驅散、傷亡,一字一字躍然於網絡媒體之上。直到新聞記者眼睛受不了躲到附近商家休息,更新才中斷。

除了心寒,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詞。我不在現場,我們分處兩岸,我們待遇不一樣,我們有白鴿,他們有催淚瓦斯和水槍——這一切多么吊詭,尤其我們以異鄉人身份擠在自由廣場門下,而他們則站在自家門前的街道上。

我們還能說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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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同代人:

陽光彷彿在提煉什麼。炙熱而刺人的光讓皮膚瞬間泛起感傷的紅暈,熱得揮發了疲倦。我總覺得它在提煉著什麼,把恐懼和懦弱過濾,把一股純淨的信念給挑出來細細琢磨着。

我在人群中聽從指揮,站了走了坐了。身邊的同伴都在微笑著,身邊的人都在陪伴著,我們似乎相信一切將會導向美好。 (你呢?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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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群眾湧動着往後退的時候,我猶豫了,繼而掉隊了。浮現眼前的煙霧(去年709在我身邊揮發極致的煙,刺眼傷鼻熱臉頰)裊裊升起。我呆了。不是說好可以允許我們走進廣場的嗎?不是說好和平解散的嗎?

不是說好的嗎。為什麼你食言呢。嗆辣撲臉,我掙扎突破往後退的群眾,腦袋快速的運轉。催淚彈的味道(多麼熟悉,去年它曾瘋狂的迷戀上我)越來越濃。每個人都哭喪著臉,咳嗽,但還有人在互相分派粗鹽,提醒該怎麼減輕疼痛。

(你呢?你在哪裡?還在煩著要到哪裡看電影嗎?)

XXXXXXX

人群已經退到有一段的距離。鎮爆部隊逐漸靠近。我身邊的馬來老人痛喊,這就是納吉政府,倒台!他哭喪著臉,彷彿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我事先將毛巾浸濕,粗鹽含在嘴裡,經過催淚彈的洗禮我遂變成勇敢的人。我流著淚,咳嗽,臉上的刺痛逐漸發胖着。我忽地跟隨群眾高喊“Bersih!Bersih!”口號,我高喊“samseng berlesen!inilah kerajaan BN”。我快哭了,一種絕望悠然侵襲,世界在崩塌著,在裊裊濃煙和直線發射的水炮下瓦解成碎片。啊,我的國家。

(你呢?你在哪裡?還在煩著今晚該吃些什麼嗎?)

XXXXXXX

當我意識自己已經站在靠前線不遠時,鎮爆部隊的形態已經清晰得讓人顫抖。我跟隨群眾隨著如流星亂墜的催淚彈後退尋找掩護,繼而繼續走前高喊口號。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我除了成為一組數目字的一的小單位,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是不是可以站在前面告訴那腐爛的政府說我們不屈服。(去年我拉着凌蔚狂跑逃命時,腦袋一直轉着,閱讀過的書,他們所說的話,一直在支撐著疲累的我)。

我看見馬來同胞用腳把催淚彈踢飛,一擊漂亮的還擊。他們到底是哪來的勇氣。(你呢?看見白色恐怖依然不敢啃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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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到我盡可能呆的最後一刻。深藍色制服警察在催淚彈逐漸消散時展開逮捕行動。距離我不遠的他們如魔鬼般張牙舞爪(霎那我看見自己坐在警察局等著被取消大學生資格),反射性動作的轉身、拔腿、狂奔。我和巧遇的友人在陽光和催淚彈的煙霧營造的迷離下奔跑,那腿彷彿長出翅膀。

跑吧,孩子。我一直忘不了在我身邊和眼前呼嘯而過的十幾枚催淚彈。

(你呢?你在哪裡?依然將走上街頭的人標籤為暴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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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後(感謝仍有一位和一班友人陪伴在旁),我獨自走在暗夜裡燈光缺席的歸家路。從早上開始一直吻濕衣服的汗還是熱的。而我遂想像馬來西亞的未來在哪片光景下崩解。

(你呢,你在哪裡?還不知道國家的事是你切身的問題嗎。)

請給我們乾淨的選舉,請將製造腐敗的政府換掉,請你意識到你活在這國家裡。




一個吸食催淚彈而失控的上街者(馬來亞大學中文系,張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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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