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垂的陋室

有時候什么都不想做。就戴著耳機聽歌，聽著聽著，就會想流淚了。

我未曾害怕。

我們開始認為謊言很重要，并且害怕對彼此或自己誠實。有時候，我們干脆就將真心藏起來，假裝它不曾存在。

傷口會結疤，那時候就不痛了。

大雨灌下來，我困在時光的背後里。我說我想喝酒，然後J拿著一瓶威士忌來看我，坐在對面的W把我灌醉，而我把頭塞在馬桶里嘔吐。我們談起一個女孩，一個男孩，然後還有很多個女孩和很過個男孩。都是些八卦，但隔天醒來，記憶被切去了一塊，細節我都想不起（我可能連我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我知道我不應該回去的。但往前走的時候，有一個孩子在後頭不斷地喚我。那是從前。還沒有跌傷的時候。終究，很多時候一場夢就這樣展開的，醒來以後，我們卻什么都不知道了。

J

記得你許久以前借給我一本書叫《勇氣之旅》嗎？我將它擺在很高很高的書架上，還沒有看，而恐懼正好像一匹囚禁很久被放出來的獸，回頭來啃噬我。

也惟有這時候，我才相信，我真的在害怕。害怕一些無可名狀的東西。而你，你真的好勇敢，在你很認真罵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事實。我直覺地相信，你會過得很好很棒。

加油。慢慢地走，總會踩出一地的花。

其實你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每一次書寫，你仿佛在制造一個孤獨的靈魂。有些找到讀者，有些沒有。譬如，你的一首詩從A報館投到B報館，沒有下文，被遺棄在世界的盡頭像個棄嬰，你驚懼自己是不是又粉飾了一具尸體。

於是沒人閱讀的你只能自己回收。你知道，那些沒有讀者的文字會泛黃、會枯瘦、會憔悴，你把它們壓在筆記本中間，讓它們干枯成一片你生存過的痕跡。

朋友在德國然後他說夢見我，沒有為甚麼。我可能無意闖進他的夢里然後再走出來罷。但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這幾天連續夢見好多人，這委實讓人感到緊張害怕。有時候就算在夢中，我也不知道遇見你該怎么與你開口說話。

親愛的，時至今日，也只剩下你自己安慰自己了。所以不要讓自己著涼，保持溫暖，三餐要定時，酒精和任何讓你失眠的元素都不能攝取過量。你要知道，一個人在暗黑的路上走，沒什么好怕的。走完了，就是盡頭了。到了盡頭，就能宣布一切結束，然後就不用再繼續行走了。很多事情，說穿了，不過是一條漫漫長路罷了。

 

J，我希望我身邊的人幸福。那是令人感動的一天。

說起來，有些事情做了，不過就是為了讓他者快樂。而你回到房里，坐在床上細想剛剛的笑聲與喧嘩，才發現那一切其實都與自己無關。

想象生命里有一個點，然後當我們的日子終于踩上那一點時，就真的會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因此發生。

（無論愉快抑或悲傷都好。你只是希望這樣貧乏無趣的生活蔓延到那個點上的時候，日子就可以因此而稍稍轉變。）

於是你就這樣期待著。一邊無趣地上課無趣地吃便當無趣地睡覺無趣地閱讀然後再無趣地讓一切一切蔓延，然後一邊期待著。

你有信心就快到那臨界的點上了。再多一下。

J,

想想，真的好久沒給你寫信了。已經晚秋，入冬了吧。

如果人生如一張白紙，那麼有潔癖的人大概無法忍受沾染它的一小塊污點，甚至一道褶痕。

曾經，我的《天龍八部》第二冊封面被我無意坐出了褶痕，那時無論用熨斗來回熨燙，還是用兩三本不同語文的詞典拼命按壓，褶痕仍然存在，淺淺地攀附在封面上的中間位置。我凝視那褶痕然後出了神，心想如果專心凝視那道痕，或許就可以發現其中之美，并且學著欣賞。

我以為，我大概會因此而容忍那道褶痕的。

不過，後來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沖動，我撕下整本書的封套，撕得七零八落，滿地紙屑。再後來，龍應臺的《目送》也因包書紙的問題而扯出一道裂痕，封面也同樣被我撕開了。

No One,

我們終究是好久沒好好說話了。後來想想，我發現，我竟然開始怕你了。

有一天，我會害怕我周身所有的人吧。而這世界，竟然無處予我遁逃。

忘了什么時候開始我不再做夢了。常常安穩入眠，手機鬧鈴響了以後再稍稍賴床，掙扎著起來。走到咖啡檔子旁的攤位買粥，或遠一點到常去的咖啡座買咖啡，走進教室把背挺直，堅持過一個上午、下午、傍晚。晚上回到宿舍，念書寫報告，偶爾趁室友不在看色情電影，讀新聞、聽歌、看電影，時候到了刷牙然後睡覺。入眠以後大概也不做夢了。日子很平和，朋友很平和，秋天很平和，日光很平和，細雨和暴風雨也很平和。我很平和。

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我我是笨蛋的這個事實了。那是一封信的標題，就直接注明「你是笨蛋」，短句後面襯一張笑臉符號，小小的溫馨。今天翻回那封信來看，依然會記起我們曾經很要好的那段時光。後來啊，我一直不斷地做傻事，好像反復不停地想要去證明她說的我是笨蛋這事實。直到今天為止，除了我真的很笨以外，還附加證明了我很沖動很無知很白目很讓人無奈惹人厭等諸般事實——所以，有時候我也真的對自己感到無言了。這時候啊，我會想，我那時候怎么會因為一個人說我是笨蛋而感到溫馨呢。

呃，也許我真的是笨蛋吧。

勸我遺忘的人最後都越走越遠了。而我仍坐在這里，拼命擦拭昨夜撿起的泛黃夢境。